有月不来过夜半

火炽似金,婉顺如银

 

犊中记 06

林殊低下头去,恭敬地双手合拢在袖中,对着榻上歪歪斜倚的皇帝行礼。

一旁的萧景琰早已迫不及待的行礼,飞快的跑上去,想要看看父皇伤的重不重、伤在了哪里、为什么受伤,却被侍立一旁的萧景禹猛然的抬头瞪了回去。

林殊不动声色的拉住还想蹭上去的萧景琰,退了半步,落落大方的抬起头,已经是一副有些好奇,更多是担心的面色。他看着那个因为受伤而胸中满是怒火和惊恐的人,前者源于他那颗早已被权利和帝王之位侵蚀的心,后者则是那个从夺位走上帝位就不曾抹去的过去的阴影。

萧选倚在榻上,眼光比平常更尖利更锋锐,他几乎是钉着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看,太医、臣子、每一个曾经在他的怀中撒娇撒痴巧笑倩兮的妃嫔、甚至是他曾经宠爱的孩子们。

在一个受伤的、甚至日渐有些衰老的帝王眼里,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重复着自己做过的事情——拾起刀剑争夺帝位,他不相信任何人,在这可以称得上毕生至弱的时刻,他猛然感到了重大的威胁,他觉得每一个孩子都是夜枭子(猫头鹰),会做出啄食至亲的眼来充饥的举动。他盘踞在自己的御座上,他老了,可他宁愿死的时候还握着帝王的冠冕,也不愿或者被赶下坐久了的至尊之位,不愿和那群被岁月渐渐磨去了红颜的女人缩在一起取暖,他知道爬的太高就会变得更冷,可是被冻起来的已经不只有他的躯壳,还有他的多疑的心。

他变了,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,他固执的坚信自己是正确的。

林殊在心里冷笑,有意无意的松开了牵住萧景琰的手。

没什么可怕的,他已经老了,而自己尚年轻。

所以,就让景琰再亲近他多一会儿吧。

那毕竟还是他的父亲。

 

萧景禹侍立在一旁。

作为最受宠的妃嫔生下的最受宠的皇子,如果他是个平庸一些的人,那么他的父亲会欣喜,万民却会失望。

而他恰好却是个很聪慧能干的皇子。

这遂了万民的期望,却让他的父亲深深地、在心中羡慕他的朝气和受敬仰,却也同时深深恨着他的一切。

他还年轻,不能明白一个老人对年轻而过分无暇的儿子的嫉恨,犹如夕阳对冉冉朝阳的愤怒,他只以为自己的父皇在心中认定他还不能达到一个完美帝王的标准,所以他磨砺他、屡次申斥他,让他更完美些。

他不懂,也不能明白,他的父亲将每一个更难的任务交给他,一方面期望着他失手,去请求他的原谅,一方面又盼望他能成功——用不符合他的宽仁的手法,这样他就不再是他,万民心中可以保家国安康的仁王,而是一个有缺点的凡夫俗子,只不过这个凡夫俗子受了他的血脉延续,才有了他。

过高愈嫌,他的父亲看着他艰难却完美的完成了那些事务,他更加忌惮嫌恨自己的儿子,他惊恐的想,他会不会看不惯他的衰老而无大作为的父亲,将他赶下龙台,斩去龙首。

这让萧选提防着他。

因此,当才为祁王禀报过安全的猎区混进了刺客,并因此使自己受到伤害时,萧选一方面在心中思量是否是祁王监守自盗,一方面却也暗里愉快的想,他的儿子,并不总能那么智珠在握,把一切都料理的十分妥当。

祁王的心中却微微发虚发苦。

这件事使他的父亲收到了伤害,可他连对方是谁、怎么混入猎场而不为人察觉、甚至如何逃脱不见都无法知晓,那种憋闷而愤怒的感觉令他怒火中烧而无法发泄。

唯一更令他担忧的是,父皇到现在还没有处罚一个人,无论是失职的侍卫,还是失职的他。

TBC